我是宇宙中一粒微小的灰尘,已经在这个世界上飘了五千五百五十年整。今天是我变成人类的第一百零八天。师傅曾对我说人间很好玩但不宜久恋,于是我便天天想着能落到地上去走走看看。禁不住我的苦苦请求,爱徒心切的师傅便运用了法术将我变成人,让我到人间来一遭。当时我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系列的因缘际遇发生。
01 走前师傅对我说:“这个法力只能维持六个月,期限一到你就得回来,记住这点对你在人间的行为有帮助。”“放心好了,我会准时回来的。”这几乎是不需要挣扎就能给出的答案。在我看来,无论是人、动物、植物,哪个最终不是化为泥土或灰尘?也许我就曾经是某个人的化身。既然知道了终归要殊途同归,那在哪里也是不必多加留恋的。正值人间冷冬天,我穿了一个连衣裙与外套组合的套装便安然降落到了地上。
02 从来到人间的那瞬间我便想好了自己需要从事的工作做一名资深的自由摄影人,专门给旅游、时尚杂志类的单位提供高水平的摄影作品。这个职业符合我热爱行走、到处流浪的个性。当我第一次拿着厚厚一沓摄影作品去某家杂志社应聘时,主编拿着那些照片两眼发光,姑娘们则围着我惊奇地看,她们饶有兴致地端详着我精致的脸和我那很像裙子的羽绒服,仿佛在看天外来人似的。
03 “你要是去参加摄影比赛估计能得大奖哦!对了,你能写吗?游记类的和散文类的。”主编从那一大堆照片中抬起头来看着我问。“能。”“那就现场写两篇来看看吧。”于是我现场写了。“你可以当作家了!”主编又像遇见了外星人一样惊呼,那群姑娘们也赶紧凑上去。“天啊!你怎么啥都会?”姑娘们很快又回头把我围了个团团转。我紧闭双唇、态度谦逊,连笑都不敢笑,暗自说:“帅哥美女们,你们要是知道我已经活了5550年估计就一点也不会觉得惊讶了。”
04 从此我的足迹遍布大江南北,大漠黄沙深处、天山之巅、巍巍黄河的源头,到处都可见我窈窕的身影。我从各地拍摄最美的风景,写散文与游记传给合作的单位。我吃香喝辣,偶尔在合眼缘的男人面前卖卖风骚,谈谈人生,当然绝对谨守底线,因为知道自己终将要离去,何必处处留情呢?也有时穿着正装出入高级商务大楼与不同的合作单位打交道,去切身感受一下当白领的滋味。
05 有时我也穿极其粉嫩的颜色,将自己打扮得像个二十出头的女生,到儿童公园里去和小孩子们玩耍,吃冰棍、溜冰、听摇滚,累了就走进书店里抱本书呼呼大睡。很快我便对尘世生活产生了厌倦,难道真的如师傅所说的一样人间不宜久恋吗?我开始反思,在人间,我没有亲人,只有几个还算聊得来的朋友,若不在心里为自己存活于人世赋予某种重要的使命,人生的意义确实是太轻了。
06 那我要在人世间为自己设定一个什么样的使命才会觉得活得有意义呢?拯救全人类吗?没这么大的本事。写一本像《启示录》那样对世人的灵魂有莫大帮助的作品吗?时间不够,拯救一小部分人吗?额,也许行,但是可能用“帮助”或许更恰当,那要怎么样去帮助呢?什么人会需要我的帮助呢?我冥思苦想了大半天终于理出了头绪,于是我每天晚上都给街上的流浪汉送吃的,给睡在天桥底下无家可归的孤儿们送衣服和毛毯并且给他们讲笑话。我去到每个地方都这样做,白天忙工作,晚上忙帮人。有时候我也会将自己身上穿的高档外套送给那些没钱买衣服的人。
07 这样做的意义大吗?我不知道,但是我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存在于世间的意义,帮助别人让我有了成就感,这些小小的举动似乎打通了我身上的所有关脉,使得每天摊开纸开始写作时下笔如有神,我写得更好了,我收获良多。不过由于每天过分劳累,我不久便病倒了,只得裹着厚厚的外套跑医院去了。
08 那是个晚上,医院急诊室里的医生给我打了一针,开了点药给我,我便回去了。第二天还是感觉浑身不适,又跑去了医院。我挂了感染科,接待我的是一个看上去三十出头的男医生。早晨的阳光从窗户外照进来,投射在他的脸上有一种格外的宁静与安详,我的心莫名地动了一下。“你这几天吃过什么?”他轻声地问。“就是日常的米饭青菜加一点点肉片”我答,“去过什么地方?”“大街、天桥底、郊外、山野。”他有点吃惊地望向我,似乎在思忖我的职业。“摄影师。”我主动回答免除他的疑虑。“你需要连打三天的针。记住暂时不能吃煎炸和油腻的东西,不能在环境卫生差的地方呆太久。另外你的气色和脉搏有点异常,现在去做一个抽血检查,明天来我这里拿结果。”我一一照办了。
09 次日由于感觉症状已经消失所以没准备再去医院,到了傍晚时忽然想起还有份验血报告没拿便决定再去一趟。当我匆匆地来到医院敲他的门时,其实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好在他还没有走,见我进来立即说:“你的血液里面有些异乎常人的元素,我没见过这样的。”他说。“哦,是吗?里面有什么致病元素吗?”“那倒没有,只是我很好奇你的出身来历。”他双眼灼灼地看着我,但是又并没有要逼迫我坦白什么的意思。我裹紧了大衣,调整了下坐姿,始终面带微笑但没再说话,我会告诉他我其实是一粒灰尘吗?当然不会。
10 我拿着报告走出医院不久便感觉后面总有一束目光在跟着,回头看,正是他。“你家住哪里?”他问,“XXXX街12号”“好巧,我也住在那条街,我住18号,一起走吧。”“哦。”“你是新搬来不久的吧?”“嗯”“说不清楚为什么,总感觉你有点特别。”“会吗?”“你上辈子也许是天使、魔鬼或者妖仙”“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点。你为什么想要当医生?”“很简单,想治病救人,小时候就老想着要拯救全人类。”“怎么和我的想法一样。”“哈哈,是吗?”“我到了,再见。”“好的,明天周末可以赏脸出来一起散散步吗?”“好的。”“那下午五点我来找你咯。”“好的。”“差点忘了说,你的裙子帅中带甜真好看!”“谢谢,你的白外套也很有型!”
11 如此一来我们很快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我知道他一直在做搜集患者病症的工作,并且通过这些病例来做药物研发,他希望能帮助更多的人远离病痛。他有专门的工作室,我常去那里陪他吃午饭,他也常和我一起去看天桥底下生活着的流浪人群,和我到处去拍照。渐渐地我开始留恋人间,但是六个月的期限也越来越近了。如果说真有真爱这回事,那么我知道自己这次遇上了。我开始莫名地烦恼。有人说:近距离你反而看不清一件事情,走远一点就能看得更清楚全面了。于是我披件羽绒服、提上行李箱便去旅行,我要在一个远离他的地方让自己想清楚明白。
12 我一个人浪荡在天涯,却发现原来没有他看所有的风景都失去了魅力,我常常在半醉半醒间对着远山大喊:怎么办?怎么办?后来我打电话给师傅:“师傅,我不想那么快变回灰尘,请您指示。”“你恋爱了?”“嗯。”“没有别的办法,你还是死心吧,人最终不都是得变成灰尘的吗?”“可是我想让这过程变慢一点。”“还是那句话,没办法哦。”好吧,既然毫无选择,那就认真地对待这件事情,做个善后吧。我开始给他写信,讲清楚所有的来龙去脉,用信封装好,准备到时候一起邮寄给他。在即将要到期限的前一天,我正在收拾行李,有人敲门,我转头看,他一脸胡子拉渣地站在门口。“你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呢?我找了你将近一个月才找到这里来。”“你不要上班吗?”“我请假了,最初请了半个月假,后来没找到你又申请续假,呵呵。”“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我从没发现像你这般吸引我而且心灵相通的人。”“可是我们不可能。”我把那些写给他的信全搬出来给他看。“我们再想想办法,会有办法的,不要轻易放弃。”他看完信之后抓住我的手坚定地说。于是我请师父现身。“我听说有个方法可以让她留在尘世更久些,那就是你希望她留在你身边多少年就得减掉你多少年的寿命,你愿意吗?”“我愿意。”他不假思索地说,然后便随师父走到了另一边开始接受法术。我不知道他和师傅商量了施法给我多少年,但是我从他的双眼看出如果可以那一定是永远、永远。